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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街记忆

来源:本站原创 浏览:379次 时间:2021-08-27

上小学时每天都会从老街南边的桥下头向西的竹厂巷、堂巷经过,竹厂巷有三米宽,由一块块青石板铺就,常年累月青石板被磨得光滑圆润,两边街铺都是木栅门,开着各式小店,有卖沙货的,有日杂店,有修钢笔的,有的就是住户,门开着时偶尔朝里一瞄,好深!看不到房子的尽头,充满着神秘感。

竹厂巷的尽头南边住着一对姐妹老太,像是双胞胎,一样的发髻,一样的尖鼻子尖下巴,一样的小脚,穿着黑色的大褂,有着与老街一样的老态,只知道这对姐妹从未嫁过人,从未听说过关于她们的故事,终年守着老街,年复一年,任由老街将她们淹没。

竹厂巷拐过来就是堂巷,堂巷里有澡堂,也是堂巷名字的由来,澡堂只有冬天开汤,男宾可以洗整个冬天,而女宾只有大年二十向后到三十夜才开汤,这时候母亲会带我们去洗澡,里面灯光昏暗,气雾缭绕,塞满了大人小孩,杂乱不堪,一张与床一般大的木板上堆满了衣服,孩子们坐在衣服上嘻闹,洗澡是按取牌子的先后进行,一个人一个池子,一个大人可以带一个小孩,池子用塑料薄膜隔成一间一间的,由里面的阿姨提桶送热水,谁不小心碰到澡池的门框,蒸汽水滴在身上冰凉凉的,瞬间招来一片抱怨声:谁呀,这么不小心,冻死人了。在那里面没有人可以舒坦地洗澡,好像就为过年前必须进行的形式而已。

拐过堂巷,就到我们学校,学校也是老街的一部分,由老街上的书香世家苏家创办的尚义学堂过渡而来,苏家在老街上只留下唯一一个后人,其他人去了哪里无从知晓,留下的苏家后人是个单身汉,看起来有点傻的中年男子,住在澡堂旁边,无业,政府养着他,老街上的人给他取了绰号:“军长”,名如其人,确实有“军长”样,四邻八乡谁家有事,他都会不请自来,吃得饱饱的,再打包一些饭菜回家吃上几天,“军长”养得胖胖的,常常挺着大肚子在老街闲逛,虽说“军长”有点傻,但“军长”下得一手好棋,每天下午在堂巷边上定摆上棋盘,对手都是老街上的左邻右舍,一盘棋对手换了又换,“军长”一直在,无人能对鸾。“军长”如今已老了,被政府安排在敬老院安享晚年,每天依然在院子里与同伴下棋,相信“军长”会是那里永远的冠军。

老街南边桥下头向东是油坊巷,紧靠桥口就是“八鲜行”,都说白米大桥东边东姜黄河与老通扬河的交界处是江水与海水的汇合处,由于海水与江水不相融,所以水的颜色都不一样,从海上运来的带鱼、章鱼等海产品到“八鲜行”这里就会“息水”,所以这里的海鱼最鲜新,每次走到这里都会闻到一股浓浓的海鲜味,暗想这就是大海的味道?看着放在店门口摊位上长长的带鱼,我都会想像那遥远的大海究竟在哪?到底有多远?

再向东就是连片的青砖瓦房,据说是朱氏家族的老宅,四合院的格式,由一排一排、一进一进组成,一排与一排之间有个一间屋宽的过道(大巷子),巷子有屋架,与两边前后的房子连在一起,前后房子之间每户人家都有院门朝东或朝西开向巷子,一年四季无论刮风下雨孩子们都可以在巷子里玩耍,巷子的屋顶有天窗,既可采光有有阳光,老人们可以在巷子里纳凉,晒太阳或拉家常,巷子从南到北有100多米长,两边有20多户人家,最前面有大门头朝南,面向东姜黄河,传说中说朱家祖先为挡住从南边东姜黄河下来的水冲下来的邪气,做法建起了“八子墙”,后来来了道教高人“麻二神”破法,关于“八字墙”的神话一直在民间流传……

后来朱家人陆续搬离老屋,远离故土,留在老屋的人已很少很少,有些老屋曾被政府粮管所占用,后来粮管所让出,由于年久失修,无人居住,那么粗的横梁终年裸露在阳光下、风雨中,仿佛诉说着主人曾经的辉煌,那么厚重的栅板倾斜着,那么漂亮的雕花门窗斑驳着,曾经感觉那每一个院子里都会有一个美丽的传说,如今与老街一起随着门前的河水一去不复返了。

过去的老街只有靠河边的东西向长街,东西街南边的人家都是临水而居,开过旅馆,打开窗户就是古老的通扬运河,曾有进京赶考的书生入住,写下诗歌“夜宿白米”。

南北向的街道是后来扩建的,两边由关帝庙改建的供销社、人民饭店、综合商店、酱园店、医院、开水炉、烧饼店、邮局、信用社、电影院等,随着南北街的建成,东西街也就日渐冷清。南北街印象最深的当数“照相馆”,照相馆没有馆名,门口只有白墙黑字“照相”二字,进去的巷子很窄,一个人都要侧着身子走,照相师傅是一个姓程的老人,其实老人不老,只是因为没见过他年轻的样子,他一直就那样,人们大多唤他“程嗲”。

年轻的我虽长相一般,却很爱臭美,每年都喜欢去拍照,那时候没有彩色相机,如果想要彩色的照片,程嗲会用小楷毛笔沾上颜料为照片着色,也有一点彩色的意思。程嗲拍照一板一眼,不会让你做什么动作,但他会认真地帮你调整一下肩膀的倾斜度,头抬的高低,示意你微笑的幅度。

拍照后的一个星期,是我最期待的日子,走到门口都会下意识地多看几眼,到了差不多时间,就会进去一次次追问照片有了吗?有时程嗲不在家,程奶奶会在房子角落的藤椅上嗡声嗡气地:没有。吓我们一跳,赶紧出去,程奶奶一般情况是看不到她的,终日一副冷冷的表情,长得白白胖胖,虽住在街上,却几乎看不到她出过门,总是感觉她与世隔绝般地活着。

程嗲有时还会帮老人临摹像片,那种画像基本上都是留给后人纪念用的,程嗲临摹功底很深,画谁像谁。程嗲是街上少有的文化人,中专文化程度,做过老师,后来在镇上开了照相馆维持生活。2003年耄耋之年的老人自费出版了赠阅物《蒲津往事》,整理出白米镇地名的由来、旧时行政概述、各项设施、风俗民情、民风方言、古迹、农事、游戏博彩、民间小吃、娱乐、猎铺、江湖生涯、服务业、手艺加工业、手工制造加工业、行商、地方名人、拾遗、杂文录等共二十章节,图文并茂,留给后人。

南北街上还有一个值得提起的是通往小学拐弯角的一户人家,不知道她叫什么,只知道她姓王,她与儿子两人一起住在临街朝东的一间房子里,房子里脏乱不堪,屋里黑嘟嘟的,从未有人进去过,老人总是一副旧式社会的打扮,扎青布头巾,穿尖头布鞋,每天早上都会站在门口,嘴里唠唠叨叨,路过的人们都会绕道而行,孩子们看到她也会溜之大吉,儿子初中毕业由街道安排工作去了邻近乡镇的供销社,脱离了母亲的儿子在单位成了家,很少回来,老人也更老了,脸上写满了沧桑。

听街上的人说老人年轻时很漂亮,是个做裁缝的巧手,嫁的丈夫曾是国民党,生有一子一女,时代的原因,两人离婚了,女儿随父亲生活,儿子归老人生活,丈夫在就在旁边的小学做教师,教过我语文,为人师表,是个很好的老师,女儿生得体面长得很好,虽同住老街,谁也都没有再成家,各自带着孩子生活,不相往来。

后来落实政策,女儿随父亲回南京生活,儿子由于生病中风,与妻子离婚独自坐着轮椅回到母亲身边,年迈的母亲担负起照顾儿子的责任,儿子单位发病退工资,老人由政府将她列入低保户,临街的房子由政府拆迁,重新在老街后面的空地上为他们建了房子,因此八十多岁的老人常拄着拐杖去政府,小脚一步步地走得很艰难,但说话声音洪亮,脆崩,我由此稍微了解一点老人,其实老人性格很爽,活得刚正,从未对政府诉过一声苦,她来政府都是为儿子,房子的事来感谢政府。

最后老人走了,儿子随即没多久也走了,政府与邻居相继料理了他们,看过老人几十年,与老街相伴了一辈子,孤独了一辈子,清贫了一辈子,苦了一辈子,感觉老人走了,把老街也带走了。

如今已不怎去老街了,青石板早已成了水泥路面,八鲜行早已不存在了,照相馆、电影院等等早就搬离出老街,新建的小镇热闹非凡,人来人往,却怎也找不到“街”的味道,老街上的老人老了,老街也老了,常常会想起老街曾经的热闹、繁荣,内心充满了伤感,想念你,老街,你将永远留存在记忆深处。

作者: 王颖